(上接B06版)
  解析之2
  北洋海軍命中率是日方兩倍
  實際上,在黃海海戰中,北洋海軍非但不是炮術能力低下,反而體現出了極高的炮術水準。
  1895年出版的《佈雷賽海軍年鑒》,刊載了一篇海軍問題研究者W·雷阿德·庫勞斯的文章“中日海戰”。綜合中日雙方公佈的很多史料,作者計算出了黃海海戰中,北洋海軍的命中率超過2%以上,而日本聯合艦隊的命中率不及1%。如果考慮到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日德蘭海戰中,裝備了測距儀、機械計算機等先進火控裝置的英、德海軍艦隊都尚未能達到2%命中率時,北洋海軍的炮術水平就值得引起註意了。
  《佈雷賽海軍年鑒》中所提到的命中率,實際是北洋海軍軍艦100毫米以上口徑火炮的平均命中率,很多火炮的命中率還大大超出這一數值。以北洋海軍的核心主力“定遠”、“鎮遠”號鐵甲艦為例,二艦裝備的8門305毫米口徑巨炮,在黃海海戰中有日方對應資料可考的命中數在20發左右,考慮到在整場海戰中二艦消耗的305毫米口徑炮彈數量在300發左右,其命中率更為驚人。
  除了命中率數值,北洋海軍對日艦射擊時的命中位置也存在有非常明顯的選擇性,筆者在今年6月前往位於東京的日本防衛省防衛研究所戰史資料館查閱有關甲午戰爭的日方檔案,直接見到了記錄北洋海軍在黃海海戰中炮術運用效果的原始檔案。
  黃海海戰後,日本海軍對戰鬥中各艦的傷情進行了非常仔細的調查測量,並繪製了各艦的受損情況圖。在這幅圖上可以十分清晰地看到,所有參加黃海海戰的12艘日本軍艦,其中彈的情況存在明顯共性。
  日本軍艦的中彈位置集中在三個位置:1、軍艦的艦尾,這裡在平時是艦上的首腦核心們的住宿區和辦公區,戰時則是艦上的臨時軍醫院;2、軍艦中部煙囪及其附近的艦體,這裡是軍艦上最為要害的心臟部位——鍋爐和蒸汽機的安裝區域;3、軍艦的水線下,炮彈擊中水線下可以引起目標艦體進水,這對主要裝備不能爆炸的實心彈的北洋海軍而言,可謂是對敵最為有效的攻擊方式。然而以十九世紀軍艦的火控指揮設備之簡陋,要計算這樣的射擊彈道,難度之大可以想見,而在日軍的檔案中,竟然發現“松島”、“吉野”、“浪速”、“西京丸”等多艘日本軍艦,均存在水線下被擊穿的傷情。
  在所有參戰的12艘日本軍艦上,每艘的傷情都屬於上述三種情況,而且除此之外的區域很少中彈,足以證明這些命中幾乎都是北洋海軍刻意為之,而且都擊在致命的部位。
  設想一下,北洋海軍的測距員用測量天體的六分儀首先量出敵方軍艦在地球上的相對坐標,繼而量出本艦的坐標,而後通過一套數學公式求出自己與目標之間的距離。再將這一數值通報到炮位,炮手們轉動笨重的克虜伯大炮,利用三點一線原理的簡單目視瞄準,而能將炮彈準確地命中到幾公裡外一個小黑點上的特定部位,個中所折射出的是怎樣的一種炮術水準。
  解析之3
  落後的裝備成失利原因
  然而另外一個問題便無可迴避地出現了,既然有如此高超的射術,為什麼北洋海軍在黃海海戰中連一艘日本軍艦都沒有擊沉?而這就引出了戰場層面北洋海軍失利的技術原因。
  北洋海軍的軍艦基本都是購造於十九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及之前,那時世界海軍領域對於炮彈的運用,存在有一種固定的套路。即,艦炮所用的炮彈有開花彈、實心彈、子母彈三種,開花彈命中目標之後會爆炸起火,但因為當時彈頭裝藥多為黑火藥,威力弱,這種炮彈無法對敵艦造成致命傷,只能用於引起敵艦燃燒;子母彈今天又稱作散彈,是指在大炮彈內存有大量小鋼珠,命中目標之後炮彈爆炸、鋼珠四散,主要被用於殺傷敵方人員;而實心彈彈頭壁厚,不用擔心射中目標時因為巨大的碰撞而使得炮彈碎裂,雖然沒有裝藥或只有微量裝藥,無法通過爆炸來破壞敵艦,但是可以穿透敵艦的外殼,破壞艦體結構,如果命中了敵艦水線下的要害位置,還能引起敵艦進水傾覆。
  受此影響,北洋海軍的彈葯構成上,以不能爆炸的實心彈居多。但是在軍艦命中率普遍為1%的時代,命中敵艦本就是低概率事件,在這樣的低概率中再能命中敵方的水線下更是微概率事件,而命中敵方水線下,還能命中水線下的致命部位,其概率之低更是到了令人嘆息的地步。
  如果要以這樣的攻擊方式擊毀敵艦,要麼是憑藉運氣,要麼就要通過大量的命中彈來積累這種概率機會。但是北洋海軍所裝備的主要是5分鐘、甚至10分鐘才能發射一發炮彈的速射炮,而且首輪參戰的軍艦中裝備的100毫米以上口徑火炮總數還不到50門,根本不具備在短時間內大量命中敵艦的機會。
  反觀日本海軍。其參戰的新銳軍艦大都是19世紀90年代後購造,“吉野”甚至是1894年初春才交付日本的嶄新艦,儘管艦員與軍艦間尚未來得及形成好的訓練磨合,實戰中也表現出了缺乏訓練、射術不佳的情況(日方因自身操作失誤等原因,造成了多門速射炮報廢)。然而參戰的日本聯合艦隊軍艦100毫米口徑以上火炮總數是北洋海軍的一倍,其中超過一半是每分鐘能夠發射10-15發炮彈的速射炮,更為重要的是,19世紀90年代後世界海軍領域對艦炮炮彈分類使用的方法產生了重要變化,難以在短時間內對敵方艦船實現毀滅性打擊的實心彈,被填充了新式烈性炸葯的開花彈取代。由此日本海軍在黃海海戰中的命中率儘管不高,但卻憑藉著單位時間內發射炮彈的數量優勢和彈葯效能的優勢,對北洋海軍形成了壓倒性的火力優勢。
  解析之4
  未能實行的白刃近戰計劃
  1891年因戶部上奏停購外洋軍火而喪失了裝備更新機會的北洋海軍,對這種未來的戰場態勢實則早有預料。黃海海戰爆發時,北洋海軍所選用的橫隊陣型,其實就是一種揚長避短的衝鋒陣型。按照這種陣型的設計本義,北洋海軍是計劃儘量避免和日艦進入膠著的中距離火炮對戰,而應該在儘量短的時間內沖至日本海軍陣前,和日軍進行白刃相見的近戰,靠著近距離上的撞角衝擊、魚雷發射,以及火炮的直瞄射擊,打亂日軍隊形,以此抵消自身在火力硬件上的不足,憑藉自信的駕艦技術來左沖右突,摧毀日本軍艦。
  無奈的是,北洋海軍在日本聯合艦隊縱隊完全展開在自己陣型前方的最佳時段,因為軍艦動力系統老化、航速低等問題,未能衝鋒接近日本聯合艦隊。眼睜睜看著聯合艦隊向位於陣型右翼的弱艦“超勇”、“揚威”駛去,為儘量減輕這兩艘弱艦的壓力,而不得不在6000米距離時開始了對日艦的炮擊。此後,北洋海軍徹底陷入了自己並不占優勢的火力對抗,白刃衝鋒戰術未能實現。
  儘管命中率高、射術精良,但緩慢的射速和效能低下的炮彈,註定了在短時間內不可能對日本軍艦造成重大破壞。而一艘艘北洋海軍軍艦開始遭遇到毀滅性的炮火打擊。戰鬥中在北洋海軍一方服役的洋員馬吉芬曾形象地描述了這種火力的差距,即我方軍艦上彈如雨下,而敵方軍艦上可以安然走步。
  戰後,美國海軍戰略專家馬漢曾對黃海海戰的戰局做了一個絕佳的比喻。幾門射擊準確的大炮面對不斷傾斜彈雨的機關槍之戰。這樣的戰鬥,已經不是軍人們勇敢與否、指揮正確與否就能改變戰局的了。
  【歷史現場】
  “洋眼”中的黃海戰役
  “在主甲板以下的人們處於緊張不安之中,因為站在甲板上的人能夠看見逐漸接近的敵人,而下麵的人除了當戰鬥開始後可能會有炮彈穿透側舷以外,什麼都無從知曉。當戰鬥爆發以後,他們都盡心盡職,但一開始的時候確實非常緊張。
  雙方艦隊迅速接近。我的船員們這時非常得安靜。前桅戰鬥桅盤中的一名千總正是用六分儀測量並報告距離,他打出不同的旗語,每報告一次距離炮手都會壓低一次表尺。各炮的炮長都將炮索握在手中,並保證自己的大炮瞄準敵艦。
  現在雙方相距大約4海裡,並且距離在迅速縮短。‘6000米!’‘5800!’‘5600!’‘5500!’‘5400!’,決定性時刻即將來臨。每個人的神經都繃緊了。這時突然一團巨大的白煙從‘定遠’號的右舷炮塔噴出,人們緊張的神經驟然放鬆。‘開炮!’就在那發炮彈在距離‘吉野’號稍近處炸起高高水柱的同時,‘鎮遠’艦的炮塔繼旗艦之後第二個發出了怒吼。時間是下午12:20,距離據‘鎮遠’艦的測算是5200米,而‘定遠’開炮時則大約距離5300米。
  現在我方各艦主炮紛紛開炮,而日方則在5分鐘後開始還擊。當日軍開炮以後,中方3磅與6磅的‘哈乞開斯’、‘馬克沁—諾登菲爾德’速射炮也加入炮擊。而隨後我們觀察到一發我艦的12英寸炮彈命中了敵軍的一艘領隊艦,隨即爆發出了一陣歡呼。‘鎮遠’的艦橋大約距離水面30英尺,但也很快被海水打濕,甚至整個暴露的側舷錶面都被近失彈激起的海水濺濕。
  許多甲板上的炮手都渾身濕透,而且飛濺到甲板上的海水打在臉上和手上就像冰雹一樣猛烈。每個在指揮塔里的人都用棉花塞住了耳朵,但敵彈不斷打在指揮塔10英寸裝甲上發出的巨大響聲還是令人十分苦惱。
  在戰鬥初期,中國艦隊作為一個整體保持著他們的鋸齒狀戰列,間距也保持得很好,航速大約為6節——‘超勇’與‘揚威’仍未在最右翼就位。而‘濟遠’由於其怯懦的方管帶,在敵人開始炮擊後不久就逃跑了。在12:45我們看見這艘船大約在我艦右舷後方3海裡處,航向西南方向的旅順口。我們的炮手們紛紛對此咒罵不休。它在第二天夜晚2點到達旅順(比艦隊先到7個小時),併在港內瘋狂散佈謠言說我們的艦隊被一支龐大的日本艦隊全殲了。”
  節選自菲里奧·諾頓·馬吉芬(Philo Norton McGiffin)《大東溝海戰》,原載於《世紀》雜誌1895年8月刊。作者馬吉芬系北洋海軍美籍教官,作為鎮遠艦大副參加甲午戰爭。本文見其後人李·馬吉芬所著《他選擇了中國》。
  【推薦書單】
  戚其章《甲午戰爭史》 上海人民出版社
  關捷《中日甲午戰爭全史》 吉林人民出版社
  陳悅《甲午海戰》 中信出版社
  吉辰《龍的航程:北洋海軍航海日記四種》 山東畫報出版社  (原標題:黃海炮之殤(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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